次日清晨醒来，伺候符晓梳洗上早朝之后，华荣一脸怅然。
“娘娘，都已经午时了，是否要奴婢去请王上过来一起用膳？”宫女在纱帐外低声道。
“嘱咐他们做几道清淡的菜，王近日来身体不适，恐怕不喜欢那些油腻的东西。”强打精神，华荣将事情一一叮嘱了妥当了，这才派人去请符晓过来一同用膳。
只见符晓走进来，轻轻将坐在妆镜前面的华荣搂在怀中，一只手变戏法一样递过一盏茶，“这是上好的雨前龙井，不妨试试看？”
华荣笑了笑，顺从的地就着他的手势喝了一小口。
“云雾山今年出的茶叶味道比去年好些了。”符晓的手轻微地颤抖着。
雨前龙井何时出自雨雾山云雾山了？
华荣蹙眉，似是还要说些什么，然而胸口却蓦地一窒，一股激荡的气流在五脏六腑中游走。
“王……妾身突感身体不适，还请王先回去。”她一张脸苍白得再无半点血色，左手按住胸口，霍然起身跌跌撞撞的地往纱帐中跑去。
谁在茶里放过符灰，她一身法力溃散，竟然连人身都难以维持！
然而站在帷幕外的男人一言不发，沉默了半晌，又轻轻掀开了粉色的珠帘，他的脸色被帘幕卷起的阴影所遮挡，沉沉的地看不清脸色，“我知道你要避开我什么，华荣……”
符晓看着她眼中逐渐涣散的光芒，他的目光转到无力的地垂在床榻边的六条雪白的狐尾上，“你腿上至今还有一个伤疤，那是我曾替你包扎过的，你忘了么？”
华荣生生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原来早便就知道了么，知道自己是狐妖，是个异类？
“原来，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么？”蓦然，那一双眼睛里陡然亮起如刀刃一般冷锐的光，“在你用箭矢射死蠪侄，将我抱走的时候，你便知道我是妖怪？”
“你和那只异兽争斗的时候，我瞧见了。”符晓沉下眉，低声说道。
她的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绝望，一双手更是冷了几分，“三年前你纳我为妃，也是因为你认出了我来罢吧，我真是傻，替你蛊惑了那几位将军，一举推翻你的兄长，让你登上了王座！”
她身上的法力流逝得越发迅速，一张脸彻底褪去了血色，华荣她只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在心口盘旋。
是他让自己懂得什么叫情爱的滋味，也是他在这一刻教会她……原来爱情，真的这样伤人。就在这一刻，华荣才终于明白了青丘山那些为情所伤的姐妹们，究竟是怎样的痛不欲生。
“荣儿……你也知道，我命不久矣了。”看着床榻上虚弱无力的女子，符晓也心有不忍的地别过头去，“为了登上王位，我隐忍蛰伏了多少年！我的母亲出身低微，而我自幼受到长兄欺辱，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继承王位！”
“所以……所以你弑了自己的父亲，暗中密谋反叛，而我被你一面之词说服，甚至不惜对凡人施用法术，违反族规。”她原以为自己是陪着他走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日子，他应该心存感恩，如今看过来，竟然是这样不堪入目不值一文。
她伸出手去，狠狠地握住了男人的手臂。她握得那么用力，像是要把骨头都捏成粉末。
符晓看着眼前趋于力竭的华荣，轻轻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女子的肩头，颤声道：“华荣，是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她竟有些痴了，眼前说这些话的男人究竟是谁呢？是自己从前爱过的那个少年么，亦或是抑或也许是吧！只是当年爱过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早已不是原来当年爱她的那一个人了。
真是可笑啊，几年之前，她甚至还没有名字，也不曾遇见符晓。她出生的地方，名字唤作青丘山。
华荣悄悄瞒着父母住进了凡人的山林里。她是青丘山的狐狸，自然和那些野狐不同，所以虽然年幼，倒也没有人能欺负得了她。
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倒也不知寒暑。，每日闲来无事便晒晒太阳，睡个懒觉，以欺负山野间弱小的妖怪为乐。
都说人间上元夜灯火辉煌，是最热闹的日子之一了。华荣想了想，不如去看看吧。
青丘山的狐狸变成人形，容貌都是出了名的艳丽。她那时小的得很，化作人类的女子也不过才十四五岁，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娇俏天真。
华荣一手拿着冰糖葫芦，一手握着一块花生糕。见一路上才子们摇着折扇站在灯笼下，一瞧见哪家的漂亮的姑娘走进近，便将解开的谜语大声的朗诵出来。
这些妙龄女子平日也难得有出门的机会，纷纷打扮的得花枝招展，见了那呆头呆脑的书生便互相取消笑一番，却又偏要在人前浅浅含了一缕笑，做出娇怯的模样。
真是有趣，她那时不懂得相思情爱，看什么都是新鲜而可笑的。
灯市才走到一半，华荣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狐族天性狡黠敏锐，一丁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心生警觉。
华荣走到一处卖胭脂水粉的地方站住了脚，那妇人一见华荣，立刻笑脸相迎，捧出一盒缠丝金花的胭脂，喋喋不休介绍道：“这可是西域玫瑰研制出的上等胭脂，小姑娘皮肤细嫩，用上一点点啊，就漂亮的得不得了哦。”
华荣心不在焉地点着头，伸手拿起了一柄小小的铜镜，镜子里的女孩依旧天真稚嫩，手腕微动，却看到一双温润的眼睛。
那是个面容俊秀的男子，暗黑色的长衣几乎快要淹没在了黑暗里。，依稀只看得见男子眉梢有一点淡淡的伤疤。
“姑娘，你想要胭脂么？”漫天花灯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芒，七年前的上元夜，这是符晓对华荣说的第一句话。
红烛黯淡，飘忽的风从窗外倒卷进来，吹得一层层薄纱扑腾欲飞，又终究是飞不得。
符晓伸出手颤抖着抚过华荣的脸庞，双眼泛红，却不敢直视她此刻的眼神，过了许久，直到手掌上再也感受不出到一丁点的温度，他才道：，“前几日进宫的道人说，你是青丘山的狐妖，只要吃了你的心脏，我便可逆天改命，再活上几十年……若非如此，我，我真的从未想过要杀你，……”
握住爱抚的手抽了出来离，袖上的流苏冷冷扫过她的手腕，“华荣，你好好歇着吧。”
男子的话掀起了滔天巨浪，华荣赫然睁大了眼睛，勉力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抵不住眼前如潮水一般袭来一阵黑暗。
符晓，就算你吃了我，也不过是徒劳啊……——华荣要说的话还未开口，人却已被黑暗吞没。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一袭白衣的女子白衣女子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波斯猫，眺望着远方。
“瑶竹，若她肯回到青丘山，楚王离世后，她的劫难自然也就消了。”紫幽感慨了一声。
“这样才有趣不是么？”被唤作瑶竹的长尾猫轻笑出来，声音倒是出人意料的娇俏可爱。
“我倒觉得，真相往往却最是让人觉得不堪。”
紫幽唇角露出一抹奇异的笑意，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弄着瑶竹柔顺蓬松的毛发，“走吧，我们也该过去了。”
她们原本便是约在日落时分，如果华荣仍旧没有改变心意，那么紫幽将进入王宫，为她延续那个男子的性命。
然而此时刻此刻，长春殿内竟然空无一人？。
紫幽她静静的地站在原地环视四周，铜镜前还散落着无数价值连城的珠宝，桌子上的茶水早就冷透了。
紫幽走上前去，将紫砂壶端了起来凑在鼻尖，这里面分明有降妖的符咒。
瑶竹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回来，一跃跳进紫幽的怀中，一个劲嘟哝，“王宫里到处都有镇邪的东西，连我都觉得十分不适，亏她在这里呆待了这么些年。”
瑶竹用毛茸茸的脑袋碰了碰紫幽，示意她跟着自己往外走。
那是御膳房的位置，紫幽她随手施了一个隐身法术，便抱着瑶竹旁若无人的地走了进去。
“小心着点，你们几个兔崽子，这可是王上今晚指名要吃的东西，要是做坏了，狗头还要不要了！”领头的内监一面小心的叮咛嘱咐，一边面翻箱倒柜的地找着什么。
紫幽皱了皱眉，空气里飘荡着一股奇异的肉香。
看着那一罐紫砂锅，紫幽的心却像是沉进了无底的深渊，——终究是……来晚了一步么？
她转身离去，瑶竹一路在前面指引着方向。
接着她看到了那一具雪白的狐狸尸身。那是一只半人高的狐狸，黑漆漆的眼睛还睁着，雪白的皮毛上溅了一身的血，心脏早已被人挖了出来，只剩下拳头大的可怖伤口。
昨日还明妍亮丽的那个女子，此时此刻，却连一点生气都已经没有了。
紫幽手腕一转，用将手里的镜子对照着地面上狐狸的尸身，不一会铜镜里竟发出了五彩光斑。
再度现身的华荣，惘然地环视四周，这一切，竟真的像是隔了一世那么遥远。
“你如今这个样子……”紫幽长叹了一口气，一手将铜镜静静收了起来，“真是作孽。”
“真的一点法子都没有了么？”华荣的眼神空洞若死。
“这个时候，你还想着要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