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童年阴影

作者: 塔洱 字数:3756

  远远的我就看到阳南敬老院几个大字,想当初这是我学生时代当志愿者常来的地方,时隔好几年,变化可不是一般的大,墙是新刷的还有一股淡淡的油漆味。不知道是我配合着熊西的治疗,还是熊西配合着我的治疗,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她的情况也逐渐好转。

  养老院不像想像中的冷冷清清的,而是充斥着被子晾在阳光下散发出的香味。老头老太太很健谈,嘴皮子动了没个停。我们找到一位视力昏花的李奶奶为她剪指甲,说的好听一点管叫修脚。

  李奶奶长的和普通老人没啥区别,唯一有的话就是心态开朗乐观,好像对养老院很满意,电视上说把老人放到养老院的都是不孝子,但看他们倒是乐得自在并没想象中那么的孤寂。

  熊西默默地剪着,剪的认真又仔细,而我只负责在一边观摩,和李奶奶唠唠嗑,看着老人的脚我没由来的冒出一句你为什么不跳舞了?这一问,她剪指甲的动作开始变得缓慢,沉默了一会,用着感冒还没好完整的鼻音问我怎么知道。我已经见过你奶奶了,她前两天摔伤了腿,行动有点不方便,你家那大白狗凶巴巴的还把我吓了一大跳。

  你一个医生怎么还家访起来了,不知道这是病人隐私吗?你怎么可以这么过份!她愤怒的看着我。呵呵,亏我还曾经想把你当朋友,这样看来你也不过是拿人手软而已,我不要看什么病了,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我恨死你了,表面为了我好,其实还不是为了利益,虚伪。我也有点气了声音加大了两个分贝,姓熊的,我告诉你,没有人可以无条件的这样对你,我是医生没错,但是去探访你奶奶完全是出于我个人的意愿,你以为我只是为了那点钱跑到那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去吗?还不都是因为你!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好吗熊西,我希望你不要再让一个60岁的老年人为你操心巴儿结的,我没有把你自杀的事告诉她,你有空的话就回去看看她吧,她很想你。

  话音刚落,我看到有透明状的东西从她眼睛里掉出来,我知道那是眼泪。有点懊恼语气太冲了,我很想劝她眼泪是珍珠别哭了,哭一颗少一颗,但是我没有,我只是希望她不要蹲着养老院的门口哭,搞得大街上的人都斜眼看着我好像我欺负了她一样的。最讨厌女人哭了!差不多哭了两个世纪,耳根子终于清静了,她抬起头泪眼朦胧的说让我带她去见她奶奶。很像螺丝看着我要我喂食时候的神态,这家伙还算有点良心。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跳舞吗?废话,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神仙,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开车的时候这样打扰我好嘛。但我只是淡淡的吐出两个字“你说”。我小时候好动,我妈就给我报了班让我去学跳舞,我可喜欢芭蕾舞裙了一穿上就不肯脱,就这样跳啊跳啊跳了好几年后来因为熊左历的原因我转学了,转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有认识的朋友,没有认识的人,那些女生都开始孤立我,那时侯我只有九岁连孤立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我的舞鞋就被藏了起来,甚至舞衣也被破坏的严重,跳舞变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最后我和她们大打了一架,我再也不想跳舞了,她们就没办法藏我的鞋子了,没办法找我麻烦了,呵呵,你看那时侯的我是多么的愚蠢就这样轻易的放弃自己的喜好。她说的风轻云淡,我听着却心疼无比,这个傻子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但是你知道吗?这些都不是我最难过的,我最难过的是那时侯我唯一的好朋友,在所有人都孤立我的时候站在我这边的人,因为弄丢了一条贵重的项链害怕被责罚骗她爸说是被我偷了,因为只有我粘的她最近。哈哈!什么友谊什么亲情都她妈是假的!全是假的!你现在知道我手腕上的疤怎么来的了吧!全是拜那些人所赐的。

  那你怎么不说呢?不和熊左历或者其它人说呢?我不能说,熊左历事业越来越顺利和我妈的感情开始分裂,我不想再增添更多的事了,这个自私的人,终究还是伙同别人害死了我妈,这个混蛋他根本不配当我爹!

  熊西的拳头紧握,脸上的血色像是从脚底被一点一点的抽干越来越苍白无力,透过后视镜我看到她在强忍着刚刚停止住的眼泪。

  “熊西你知道吗?人在童年遭受过的阴影是不能忘记,也不能愈合的,越想忘记反而记得越深,唯一的办法只有接受,就像你手腕上的疤,就是实实在在的在你手上,不会消失,只能与你共生下去,那就是你的过去,就是你所经历的故事,你要试着接受你懂吗?”这是我对待患者的统一说辞,只不过对熊西说的时候我的心隐隐作痛,接受不能接受的痛对于她来说已经足够残忍到将伤口一遍遍撕开,再缝合,再撕开。这种痛,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通过治疗完全的愈合我想她可能还存在比社交恐惧更严重的心理疾病。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轻的没有力气。如果可以我想让她看见熊左历离开时的眼睛,那里面装着太多时间悔恨,心疼,埋怨,还有很多复杂的东西,但能看出来熊左历是爱她的,离开医院时的熊左历像一个绝症患者的家属一样反复和我强调,只要熊西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不管花多少钱他都愿意。拜托你了辛医生!他的手掌重极了像是将毕生珍重的东西托付给我了一样,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中年男人流露出这样难过的神情。病床上的人对他来说一定极其重要。和熊西相反的是我几乎没有受到过任何感情创伤,没有失过恋,因为从来没动过真心,没有过和朋友决裂,没有过亲人矛盾,所以才一直没心没肺的活到中年,想来我比大多数人要幸运的太多太多,要是能和互换的话就把她的痛苦分我一点吧,遇见这个家伙之后,我开始体会到一点疼痛的滋味了,与其心疼不如分担。

  “下车吧,到了”熊西下意识的扯了扯本身就到手腕的长袖,还是那个小庭院,大白认出了她扑过来打转,不停的摇晃大尾巴,老太太的腿好了很多只是走起路来姿势有点怪,但已经不用拄拐。她看着自家孙女,她也看着她,眼睛里都泛着水,老太太拉住熊西“我的西西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奶奶去煮点好吃的给你补补”,“奶奶我最近减肥呢”,“你这么瘦哪能再减,你个傻子再减是不要命了是吧,不能拿健康开玩笑的呀,奶奶心疼呀,听见没有”,“好好好,不减不减”。这是我没见过的熊西,笑的格外好看眼睛里透着清澈的光显得亮而有神,一举一动也比平时温柔的多,和之前撕心裂肺痛苦的样子形成极大反差。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很难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夏天的院子昆虫格外的多,熊西好像对昆虫很过敏不停的闪躲不像我一样皮糙肉厚,没一会她脚上就出现几个豌豆大的包,我正打算趁着月亮还没出来离开,没想到客厅传来一阵香味让我挪不开脚步,原来是老太太炖的乌鸡汤。热情难却,我只好大碗大碗的喝了起来,又浓又香又好喝,一瞬间辛福感爆棚,那之后很多年我都没有再喝过这样的汤了。

  离开学日期只剩一个星期,另一边,做为话剧社的一员,慕文斯开始参与到新生晚会的舞台剧中,夏日果生气的拍桌子“今年又是罗密欧与朱丽叶,话剧社的人都死光了吗?就想不出新的点子了吗?都快开学了,排练的人也不用心,真是够了这个社长我真的不想再当了”,“别担心,不是还有我吗?词我都记得差不多了,就差女主角还没定了,文斯你可以吗?”一个身穿白色衬衫,手指修长,头发打着摩丝还散发着淡淡绿茶香水味的男生从厚重的台布中走出。慕文斯眼皮也没抬“我都行啊,看社长怎么想的咯”。夏日果眉头紧皱,焦虑的把玩手中的圆珠笔,“不是我不想,只是文斯真的不太符合女主角的气质,我想还是在各个班级里举行一次选角活动由大众投票挑选出最适合的角色,文斯你可以参选或者做幕后配音和道具行吗?”慕文斯的脸因为生气变得发红“那我就参选让观众来投票好了”。

  熊西提着26寸厚重的行李箱走在学校的路上,这条路她已经来来回回走了不下1000遍才熬到大三,马路一年比一年新,修了又修总是让每年毕业的人都会感到遗憾,行李箱很重但是远不及路人的笑扎在她心上,她忽然觉得所有人都那么的开心除了她以外,长袖掩盖了她所有的疤,掩盖两个月前丧亲之痛,和对待人群的一丝剩余的恐慌,但掩盖不住她还隐隐作痛的心,混在一群眉开眼笑的充满朝气的学弟学妹之间,很多小哥哥向她望去不时还有人冲她抛媚眼,都21世纪了还有这么老套的剧情她冷笑了一下。没有心思再去理会。上个学期的选修整个金融班62个人唯独她没去,很明显是要重修。熊西的手心在出汗,此时她正路过一群新生军训的场地,一排黑白分明的亮眼珠子正望向她,向左转,稍息,立正。教官的声音响彻云霄,下一秒她们又转向了一个方向。两年前身穿迷彩服军训的熊西也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两年后她就变成了在远处看着孩子的大人,母亲的死让几乎让她一夜长大,一颗心脏因为一下子注入了成百上千的痛苦而变得扭曲不堪,她以为她也不再会去相信任何一个人不再相信爱情,偏偏还是有一劫难,有些人终究是逃不过的,毕如江南。

  江南人如其名出生在南方水镇是个喜欢吃甜粽子不喜欢咸粽子的有着一对可爱兔牙的大男孩,但一般来说他不喜欢吃粽子,常常穿白衬衫,吉他,绘画,游泳无一不通,虽然长的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样子,但是经常能说话把人逗笑骨子里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认识熊西的那天他恰好从图书馆走出来不经意的伸了伸懒腰,一抬头,好一张长得像网红一般的脸,他盯着这张类似于网红的脸看了一会,一种突如其来的熟悉感好像在哪见过,确定不是认识的人后,已经看不到熊西的影子了,反正是一个学校的总是会再见面的。他心想。

  熊西终于返校,我心里有一块石头卸了下去,但是总感觉空捞捞的,秦老太太还是会来找我哭诉只是来的次数不再那么频繁听她说她家老爷子最近生病了说话都不如以前大声,脾气也渐渐爆不起来,我好像一个失了恋的人没什么心思接诊,每天出现的都是熊西的身影。甚至还把病人的名字叫错,开始错的离谱都是因为这个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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