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之敏勤勤恳恳的调查，虞栎却骤然清闲了许多，当然，他还是要考下一场的。
不过下一场就与本场主考官没什么关系了，避嫌许久，方明霍终于可以见一见这个被自家师兄徐跃川推崇已久的小弟子了。
虞栎乃是本场解元，按理来说，应当前去拜见方明霍这位主考官，其为座师。
同年考生，四舍五入都算得上是同窗，层层叠叠交织下来，形成了寒门学子的关系人脉网。
虞栎也不例外，果然前来拜访，“晚生虞栎，前来拜见方先生。”
他不称方明霍为“大人”，反说是先生，论的便是“传道受业解惑”的先生。
这称呼很是讨方明霍的喜欢，方明霍不过三四十上下，面白无须，在当下以长须为美的时代，多少有些格格不入，正应了徐跃川那句评价，“心有沟壑，剑走偏锋。”
方明霍亲手扶起虞栎，含笑问候，“你乡试时的卷子我看了，果然是个眼明心亮的少年人，不愧是我师兄的关门弟子。”
虞栎一样宠辱不惊，“先生过奖，不过是虞栎分内之事。”
“我与你老师徐跃川乃是同门师兄弟，拜当朝大儒陆子钦为师，此事你可知道？”方明霍命小厮为虞栎斟上茶。
虞栎点头，“略有耳闻。”
“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喊我先生，唤我一声小师叔，如何？”方明霍越看虞栎，越觉心中喜爱，若是虞栎不是徐跃川的关门小弟子，意义同一般弟子不一样，方明霍还真想同他师兄讨了这个小弟子来。
虞栎可不知道有人琢磨着让自己改换门庭，只是恭恭敬敬道，“小师叔有命，虞栎自然不敢不从。”
这幅干脆的性子，更对方明霍的眼了，“好！”
两人相谈甚欢，可苦了文之敏，文之敏本来就对他们文绉绉的用词颇不适应，虞栎面对方明霍这种半带盘问的考校，也不敢分心二用，偶尔应两下文之敏已经是极致了。
正无聊着，文之敏便听见方明霍胆大包天的带出了一个新鲜的人物。
说新鲜，其实也不甚新鲜，徐跃川偶尔也会提起，也算是徐跃川门下弟子，只是身份地位极其不一样——乃是当朝幼帝。
方明霍对这小皇帝的评价可是极高，“师兄离开的有些早了，可惜了陛下一番灵气。”
虞栎只是微笑，他还未入朝堂，对此事不好善加评判。
他这番稳重，方明霍却越发满意，“咱们也不是妄议国事，算来也是同根同宗，是一门师兄弟，关起门来说说自家事，是吧。”
文之敏被方明霍的大胆惊呆了，敢把皇帝算作自家的小师弟的，方明霍应该还是头一个。其他人就算有这个先天条件，也没有这个胆子。
虞栎倒是比文之敏镇定许多，甚至还从善如流的应了下来，只不过对方明霍的剑走偏锋，有了更深了理解。
“太后娘娘垂帘听政，朝堂之上多是程家人，荣王殿下嘛，仗着自己是皇叔，把持户部财权死死不放，二者之间已然微妙已极，偏偏时将军带兵在外，八十万大军镇守边关，只忠于皇帝，财权，政权，兵权分割，你这位师兄，可是不容易啊。”方明霍一边说，一边偷觑虞栎的神色。
虞栎面色如常，他向来如此，脸上的表情波动四舍五入相当于没有，“师兄大婚过后即可亲政，太后娘娘是师兄亲生，想必不会揽权不放。”
“呵呵，但愿吧。”方明霍嘴上一套，偏偏飞快眨了眨眼，一看就是意有所指。
文之敏对方明霍顿生好感，“这位真是个妙人儿。”
虞栎也只是含蓄的笑，摆明听得懂，却不接茬儿。
方明霍见他行事稳重，也笑了，没再跟他继续说下去，只是感慨似的提起一桩旧事，“不过只是这位皇叔，恐怕行事不太妙。”
虞栎眨了眨眼，就听见方明霍继续往下说道，“你可知道，大约是七八年前吧，那时我虽然在中央，却官职不高，只是模糊听闻，户部有一批官员，因不合荣王的意，被暗自打压下去，不久之后便郁郁而终了。”
文之敏还没反应过来呢，虞栎的眼神却“唰”的一下变了，本就深沉的瞳仁里像是沉着风暴，山雨欲来。
方明霍却恍然未觉似的，仍是笑眯眯的提点道，“说是病逝，可我当时都影影绰绰听到一些风声，仿佛不是这样呢？”
虞栎顿了顿，终是没能沉住气，“敢问小师叔……那是如何？”
眼见得这位一直八风不动的小师侄终于变了脸色，方明霍却不继续了，只是含笑摇了摇头，“都是些道听途说，也许是真的，也许不是，我怎好拿不真切的消息糊弄小师侄你呢？”
文之敏方才对方明霍的好感度顿时烟消云散，咬牙切齿道，“我生平最恨别人八卦说一半！”
虞栎却没有给他任何反应，起身，对方明霍一拜，“多谢小师叔。”
方明霍坦然受了这一礼，并没有像刚才一样亲手扶起他，嘴上却还要说，“谢我做什么，我不过是闲话一句罢了。”
文之敏或许脑子并不是很好使，但是他胜在足够了解虞栎，虞栎这一番举动，终于让他后知后觉的发现，事情仿佛有些不太对？
“可乐？”文之敏小心的喊了一句。
虞栎抿了抿唇，“没事。”
……不是，讲讲道理啊大兄dei，你现在这个状态就完全不是“没事儿”啊！
文之敏一腔吐槽憋在心里，又不敢在虞栎明显状态不太对的时候上去触他霉头，只能含恨闭嘴。
“小师侄，喝茶，我家的茶确实不错。”方明霍抛出一个惊天大消息之后，居然还有心思品茶。
文之敏急的抓心挠肺，虞栎却还能稳得住，“是吗？那我确实要尝尝小师叔家的茶了。”
确实是好茶，苦涩与回甘中和的恰到好处。
“有时候，想做些什么，跟品茶也没什么区别，耐心点儿，你说呢？”方明霍眼底的赞赏更多一层，意有所指点了虞栎一句。